频呼小玉元无事,只要檀郎认得声——克勤大师悟道因缘
【「老僧往日为热病所苦,死却一日,观前路黑漫漫地,都不知何往。获再苏醒,遂惊骇生死事,便乃发心行脚,访寻有道知识,体究此事。初到大沩,参真如和尚;终日面壁默坐,将古人公案翻覆看;及一年许,忽有个省处;然只是认得个昭昭灵灵,驴前马后只向四大身中作个动用;若被人拶着,一似无见处,只为解脱坑埋却。禅道满肚,于佛法上看即有,于世法上看即无。后到白云老师处,被他云:『尔总无见处。』自此全无咬嚼分,遂烦闷辞去。心中疑情终不能安乐,又上白云再参先师,便令作侍者。一日忽有官员问道次,先师云:『官人!尔不见小艳诗道:〈频呼小玉元无事,只要檀郎认得声。〉官人却未晓。』老僧听得,忽然打破漆桶,向脚跟下亲见得了,元不由别人。方信『乾坤之内、宇宙之间,中有一宝秘在形山』。已至诸佛出世、祖师西来,只教人明此一件事。若也未知,只管作知作解、瞠眉努目,元不知只是捏目生华、担枷过状,何曾得自在安乐?如红炉上一点雪去。」】
克勤大师是在五祖法演那边不满意而离开,然后严重地中暑才又回去的。现在依照这段记录所讲的,他说:「老僧我,」当然这个「老僧」当时也许只有四十几岁、五十几岁,因为古人四十几岁就称老了!不过,老僧往往只是一般的谦称。他开示中的意思就是说:「我以前过去的日子,曾经中暑,被这个热病所苦恼,几乎要死掉一样;那个时候我所看见的前路是黑漫漫地,」到几乎闷绝的时候,不都是黑漫漫地?「眼光都昏了暗了,都看不见了,根本不知道该往何处去。等后来再度清醒过来,回想起中暑严重底时候,整个人闷绝过去,心中都是黑漫漫地,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。然后醒过来了,才惊骇说这个生死的事件真的很重要,所以我就发心行脚又开始去参访善知识。」
克勤大师是先到大沩山,参访真如和尚。这个真如和尚,不但现在到处都有,也是到处都有,都同样教人面壁默坐,要求学人要坐到一念不生,说这样就是证真如。克勤大师当年因此喜欢,下座以后则是把古人公案拿出来,一页又一页翻过来、盖过去,翻来覆去地看着。这样经过一年多,忽然有个省发处,但也只是认得个「昭昭灵灵」,也就是错认离念灵知为本来面目;就认得这个离念灵知,当作是真如心了。克勤大师又说:「当我认得离念灵知的时候,驴前马后只向四大身中作个动用,」一天到晚就这样想:「你看,我离念灵知也会吃饭,也会走路,也会说话,也会打妄想,也会作任何事。」就这样落在离念灵知里面。「后来,如果被人家往比较深的地方这么一拶,」拶就是逼的意思。比如以前的官衙,有一句话说:「朝南衙门八字开,有理无钱莫进来。」你单有道理而没有钱财进贡,胆敢进来县衙告状,你这个原告办到最后都还会变成被告,那时可得要被衙吏用小木棍夹指头逼供反而成为罪犯了。夹指头就是「拶」,就是用刑具把人逼迫。用小木棍子这样夹,十二根小棍子一拉紧就夹起十根指头来,真的很痛,所以叫作「拶」,拶就是逼迫的意思。「当我被人家这么一拶时,根本就没有一个见处,讲不出什么东西来,都是被解脱坑埋却,误以为那样就是证解脱了。我就像这样子行脚,满肚子里学的都是禅与道;如果是从佛法上面来看,就说有禅也有道;如果从世间法上来看,可就什么受用都没有。」就是说,遇到了世间法时还是世间法,所学的禅道可都派不上用场。
他刚开始参访过一些禅师而没有入处,「后来又回到白云山五祖老师那里去,」就是再去依止白云山五祖法演禅师。五祖法演禅师,我是缘悭一面,没有办法遇见他,也是很可惜!因为自古以来,既明心又见性的祖师都是非常尊贵的,可惜我当年没有办法见到他。五祖法演可是俗话讲的「硬梆梆底铁汉子」,他还有一段故事,也是很精彩,也只有他才作得到,不过那是题外话,这里就不谈他。
「我遇到了白云山五祖禅师,去到那边不管讲什么,都要挨骂:『你一点见处都没有。』」不管克勤大师讲什么,白云山五祖禅师都说他「无见处」,那还能开口作什么?从此以后连开口都不行了,还能够拿什么东西来作文章呢?所以「从此以后全无咬嚼之分,也就烦闷辞去。」他烦闷辞去了,是因为什么呢?因为克勤先师的脾气也大。那时候,他认为白云山五祖禅师都是硬生生地把他认为正确的扭曲成错误的,就好像现在外面都说我把人家对的硬讲成错的一样。那时候 克勤先师也是这样,他心里很不高兴就告辞离开了。当他告辞离开的时候,白云山五祖禅师在他身后撂下一句话:「汝去游浙中,着一顿热病打时,方思量我在。」语意就是说:「等你以后中暑严重,一时好不了的时候,你才会想到老僧我。」没想到这个乌鸦嘴还真讲中了,他走了以后真的中暑了,当时几乎要死掉了;因为单独一人参禅,没有人可以帮他刮痧等等;他就这样硬挨着挨过来了。所以他讲的:「死却一日,观前路黑漫漫地。」正是在他向白云山五祖禅师告辞以后的事。
醒过来以后他就想:「为什么这个昭昭灵灵的离念灵知,遇到生死关头时,一点用处都派不上?」他本来认为说:「我昭昭灵灵的这个离念灵知就对了,就是常住底心,这心是不会中断、不会断灭的,不可能敌不了生死,一定可以敌得了生死。」没想到这一中暑,这个昭昭灵灵的离念灵知还是不见了,那时根本派不上用场。他是因为身体健壮,所以有一点不信邪。他的身体很好,但是中暑就是中暑,身体再好也没有用。这时候昭昭灵灵的离念灵知早就不见了,在刚要闷过去以及闷过去以后刚醒过来时,在那一、二十分钟里面,看着前途都是黑漫漫地,都不知道要往哪里去、要怎么应变。所以如果悟得离念灵知,在生死大海中是没有用处的,因为离念灵知其实就是意识,本来就是借着五色根、意根与法尘为因缘而出生的,身子出问题时意识就受影响了。这时他自省而发觉说:「我这个法一定是悟错了,否则为什么敌不了生死呢?」他就打从心底相信白云山五祖禅师了,所以克勤先师就发了个愿:「等我这个中暑的热病稍微好一点点,我就回去白云山,永远当他的。」这下终于信了。
信了以后刚回去,白云山五祖禅师看见他回来了,很高兴说:「你回来了。」马上就让他去当侍者。当侍者是最难的,很辛苦。然而当侍者有个好处,只要奉侍和尚就好,其他的事都不用作。当侍者最主要的任务,就是陪着老和尚,陪着他讲话。需要的时候泡个茶、递个水,早上送个热水上来,同时送一碗漱口茶来,这就是侍者最主要的工作。到晚上打一盆热水来,让老和尚洗洗脸,帮老和尚洗洗脚,也就没事了,侍者就是这样。其他没事的一天之中所有时间都干什么呢?陪着老和尚与那些居士们说话。那些的大官、居士们来了,跟老和尚请法说话,他就在旁边听着。有一天他被派出寺外办事,回来的时候听说有个人是当官的──提刑,就等于现在的队长;比如一个县或者一个省的队长,当时的情况应该算是一个省的队长。这位提刑前来问道,后来就走了。克勤禅师回来时有人跟他说:「那提刑有来请法,老和尚今天讲的法有点奇怪,你去问老和尚看看。」
克勤先师就真的上去问了:「老和尚!您跟他开示什么?」五祖禅师就说:「我告诉他要注意那一首小艳诗:『那首小艳诗里面有两句,你要注意着。』那两句就是:『频呼小玉元无事,只要檀郎认得声。』」这两句,现在也有人写书出来讲,可是全都讲错了,乱讲一通,他们根本不知道古时候的事。人家员外的千金小姐(当然是千金小姐,因为她附带的嫁妆很多,当然要叫作千金小姐);这千金小姐相亲时不让人家看到,古时有钱人家的厅堂,墙壁这边就摆着一套ㄇ字型的座椅,中央座椅的两边都有信道,信道都挂有竹帘。这个千金小姐就躲在竹帘后面,她看得见那个来相亲的准新郎倌,但人家却看不见她。这小姐看了中意,又不能冒冒失失跑出去跟人家见面,因为那会让人家笑她不知羞;可是她又想让对方认得自己,那该怎么办?她灵机一动,就在竹帘后面叫唤着:「小玉啊!小玉啊!妳来一下啊!」小玉来了就说:「小姐!什么事啊?」她却说:「没事!没事!妳下去!」那小玉刚走没多久,她又叫了:「小玉啊!小玉啊!来一下!」来了又没事。原来她的目的只要那个被她看中的男生认得她的声音,免得以后洞房的时候说:「我相亲的到底是不是这位小姐?」要先让他熟悉自己的声音,这叫作「频呼小玉元无事,只要檀郎认得声。」
五祖法演讲到这里,克勤先师就问:「师父啊!那提刑会不会?」五祖禅师却说:「他只认得声。」克勤大师心想:「奇怪!既然说『只要檀郎认得声』,他已经认得声,为什么还是不肯他啊?」于是就问:「既认得声,为什么却不是?」没想到这时候五祖禅师突然间就大声地问他:「如何是庭前柏树子?聻?」就这样一手指出去。克勤先师就顺着指头看出去,原来五祖法演指着那一棵柏树,他就赶快跑出去看;他一时间还没有省会过来,突然就赶快跑出去看。才刚一跑出去,终于知道了,他的悟缘就是这么奇怪。然后突然有一只公鸡飞到树上:「咕、咕、咕──」就在那边叫着了,他就说:「此岂不是声!」就回寮房拿了一束香,可能是一块沉香还是什么香,放在袖子里面,就进到方丈室来,把他的所悟讲了出来。
被白云山五祖禅师印可以后,他就讲了一首偈:「金鸭香销锦绣帏,笙歌丛里醉扶归;少年一段风流事,只许佳人独自知。」就是这样子。金鸭,有钱人家也许用黄金打造,也许是镀金的。那个鸭子背上有个盖子,掀开放了香,用火点了以后盖起来,香就从鸭嘴飘出来,渐渐把蚊帐里面给熏了,蚊子就离开了。这是说那个金鸭里的香点过了很久以后,烟都已经没了;什么地方的香烟都没了?锦绣帏,也就是洞房。古时候洞房,有钱人家是用织锦的床前帐围起来,就不会有蚊子跑进去。「金鸭香销锦绣帏」,这时表示时间已经很晚了,外面婚宴闹酒也闹得差不多了,所以新郎倌是「笙歌丛里醉扶归」。笙知道吗?竹笙是用吹的,用一根一根的竹子做起来的笙;有人吹竹笙就会有人跟着唱歌,很热闹;「笙歌丛里」就是很热闹的地方,在那里喝醉了被人家扶进洞房来。新郎倌这时候才刚刚被扶进来,然而这时新郎倌已经醉了,刚成为新嫁娘的千金小姐,这时要跟谁讲少年时相亲的那段风流事呢?以前她在那边「频呼小玉元无事」,其实只是想要让他认得自己的声音。但这时候她也无人可讲了,因为新郎倌已经醉了,这时候只许千金小姐那个佳人心里面自己知道。克勤大师这偈里的意思是说,这个开悟明心以及眼见佛性真的很难为人解说,即使说了人家都不会相信的。这时白云山五祖禅师才跟他印可。
克勤大师后来叙述说:「先师说:『……频呼小玉元无事,只要檀郎认得声。官人却未晓。』老僧听得,忽然打破漆桶,向脚跟下亲见得了,元不由别人。」这就是白云五祖突然间逼问他:「如何是庭前柏树子?聻?」就一手指出去,指向庭院那一棵柏树。他一时没有会意过来是什么意思,就跑出去看,是跑到外面才知道的;但也算太好了,何况那一只鸡真的是鸡菩萨,还真的帮忙他,飞在树上鼓翅而鸣,他就连见性这一关也一起解决了。自古以来明心见性一次解决的人很少、很少、很少,这都是稀有动物。这时他追忆说:「向脚跟下亲见得了,元不由别人。」原来要证的这个东西,不是从别人那里得来的,是自己家里本来就有的。
「这时才相信,乾坤之内、宇宙之间,」乾坤就是宇宙,也就是空间与时间,「中有一宝秘在形山,」说宇宙中间有这么一个宝物,隐密地藏在这个五阴众形之间。「已经到了诸佛出世、祖师从西方而来的时节,也只是教人要明白这一件事。如果对这个事情仍然是不知道,却只管当作自己已经知道,见了家里人就学着公案里面那些禅师们装模作样。若是遇到了一个善知识勘验他,他就向前三步,善知识说:『不是!不是!』他又后退三步,善知识说:『也不是!也不是!』结果他老兄礼拜了就走了。去到别的证悟禅师那边,禅师勘验他,他也许就跟人家瞠起眉毛、瞪起眼睛,不然就跟人家吐吐舌、努努嘴唇,说这样就是,」其实全都落在离念灵知里面,哪能就是!「只管作知作解、瞠眉努目」,被人家问着:「如何是祖师西来意?」他就把眉毛瞠高。那算什么?意思是说:「我离念灵知生来就会这样。」当然,谁不知道离念灵知生来就会这样,问题是全都落在知、解上头。佛法讲的是离见闻觉知的、寂静的、涅盘的、无生死的。这离念灵知却是始终落在六尘而不寂静,也不能住于无余涅盘中,从来都是有生有灭,一直都在六尘丛闹之中,怎么叫作寂静法?所以,学人家公案里面那些机锋,学来学去都是知其然、不知其所以然。
「元不知只是捏目生华、担枷过状,」人家有天眼通的人,看见天人来散花供养;他老哥看不见,就把眼睛捏一捏,冒出金星来,于是就说:「我也看见天降莲华了。」就是有这样的人,不幸的是,末法时代这种人漫山遍野啊!不是只有一个道场、两个道场,那其实都叫作「担枷过状」。古人犯了罪,如果是轻罪,项上戴的叫作盘头,铁链从这脖子上绕两圈,刚好剩下这么一点点长度,有两个厚木制成的,把手穿进去,用锁锁起来,两手就这样锁在这里,这叫作盘头。担枷的人,那就是重刑犯;弄来两个厚木板,每片都是好大一方木板,上面有一个大一点的洞,下面再来两个小的洞;上面大洞是让头穿过去,就这样嵌住,锁起来;下面两个洞,是把两手伸过去,也一样锁起来,前往发配的地方时就把这个大木枷担在肩上,一路走到目的地,这叫作「担枷」。因为要用脖子担着它,发配边疆时就是这样子行远路,往往磨破颈子的皮,真的很苦。不但如此,还要黥面;或者在脸颊上,不然就是额头上,用铁制的火章烫着被发配边疆的地名。那可不像现在刺青可以用雷射除掉,古时是没办法的。而且,这一烫上字去,一生就消不掉了,是一辈子留在脸上的记号。那发配的路上有多么辛苦,以及要被欺负,也就不谈了。到了那边还要自己亲自把状子,也就是移交的文书亲自递上给县老爷,就叫作「担枷过状」,真的很痛苦。
也就是说,所有悟错底人就好像那一些担枷过状的犯人一样,心里真的很苦;因为不论他们怎样瞠眉努目,都只懂得学人家那一些表相;也全都是捏目生华,全都是担枷过状;这样一生蒙混着过日子,老是担惊受怕,不知哪一天会被人家拆穿底蕴,那不很辛苦吗?所以说参要真参、悟须实悟,千万不要笼统真如、颟顸佛性。所以,克勤禅师骂说:「这些捏目生华、担枷过状底人,何曾得自在安乐?」又说那些人所谓的解脱生死,所谓的自在安乐,其实全都「如红炉上一点雪去。」红炉上的火正旺,那么一丁点的白雪投进去了,一忽儿就溶失了,根本就不可能存在。这意思就很清楚了,开悟其实是很困难的;不是现代才如此,而是古时候就已经如此了。哪有可能诸方大师都悟对了,就只有我一个萧平实悟错了?
(原标题:频呼小玉元无事,只要檀郎认得声——克勤大师悟道因缘)